突然收到洪川的消息。
洪川,是2001年9月,因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之行认识的朋友。
那年,在纵贯塔克拉玛干的沙漠公路上举办了一场自行车赛,对岸主办方邀请台湾车手与会,我作为杂志社工作者有幸参与,和一众从台湾前往的车手、媒体人员抵达乌鲁木齐。在乌鲁木齐初见洪川,对他的与众不同留下印象——我们都是从台湾搭机去到乌鲁木齐,而这位独行车手竟然一个月前就来到大陆,从西安一路骑行到乌鲁木齐和我们会合。
纵贯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的那四天旅程是难忘的。拜活动之赐,有解放军为我们搭帐棚、做饭。沙漠中水是稀有的,虽然如此,每天傍晚我和同行女伴总要想办法弄一盆水洗洗脸和手、脚,有一天我俩洗完要把水倒了,洪川见状抢上前来︰「别倒!这盆水给我洗袜子吧!」——在不好意思之余,也约略体会到他在骑行旅途中的种种艰辛和超强的适应力。
而他是那麽怡然自得。
洪川是个好相处的人,热情,真诚,不论初识或旧识,他都能自然地与人打成一片。你以为这样的人也许离不开人群,但似乎是两个极端同时并存︰他喜欢人,喜欢与人们相处,但他深心里其实更爱自然的宁静,爱一个人独处,向深邃的内心世界不断深掘、对话……
也许,正是因为有足够的在大自然中独处的经历与养分,才能持续地爱人群、爱这个世界吧!
有一次他到杂志社交稿,下班後我俩到辽宁街夜市边吃边聊,畅饮台啤。那次我才知道他是美术系研究所毕业,这又让我吃惊了一下——但後来一想,一切都对了。
对美极其敏感,欣赏极致的美,追求纯粹的美,所以狂爱大自然,所以是性情中人。
那晚聊到酣畅处,他从背包里拿出在独自骑行旅途中写的文字、画的画与我分享……
时光如流水。之後的许多年,我们鲜少联络和见面。突然收到他的讯息,这才知道他这几年的经历,和他远赴极地拉普兰追逐极光的旅程。
读洪川的书稿,处处有触动︰
「骑单车这麽多年,一个人骑单车到人烟稀少甚至没有人迹的地方,这样的行径并不是要让别人难懂,也不是要特立独行,只想说,这整个过程、状态,是我很喜欢的单纯」。
「没有人是完全渴望孤独的,但生命中的某些事就是必须独自前赴」。
「二十多年来,我一直在寻找地表上最简单优雅的移动方式……与世界各地荒原朴素的灵魂单纯对话。每当我用生命的力量踩踏下去时,我就能感觉那个劲道贯连至世界的深邃」。
在影响至深的西伯利亚受伤之後,这场极光之旅,他等待了七年,在2014年冬天,终於毅然踏上旅程……
拉普兰是个什麽样的地方?
地处北纬66.5度,平均温度零下二十度,一年下雪八个月,每天十八个小时是黑夜。
冬天,气温更低至零下三十度。
难以想像,在那遥远的雪乡苦寒之地,一个踩着脚踏车艰难前行的异乡客……晦暗的雪地里,一个瘦削的身躯,和一辆载着50公斤重装备与食物的自行车……
他到底在追寻什麽?
总有那麽极少数人,他们的生命不只为了追求安逸、舒适。他们会把自己逼到最极端最冷酷的境地,因为——那里藏着最珍贵的宝藏。
「我跟一般人一样喜欢温暖舒适的环境,在风雨中或恶劣环境中必须移动时,我也会想念舒服安全的家。但若一直选择待在安稳的环境中,总感觉这世界好像少了真实、不完整而心里不舒服……」
「严寒,让我嚎啕大哭他的严峻,但又害怕︰哪年不再有这样的风雪?」
「一切的一切,就让它很真实地发生着。若被击溃了,那也学会接受……」
当地人问他︰「你为何在冬天骑自行车来拉普兰?」
「因为拉普兰,因为撒米Sami,因为极光;因为我喜欢骑单车,还有与父亲的约定……」
在这场「一千三百公里冰点下独自移动」的旅程中,他与自己对话,与已逝的父亲对话,更趋近生命的原点——生命里的那道「光」。
逐光,不仅是追逐极光,更是追寻内心深处那生命之源的「光」。
「树旅馆主人告诉我萨米人对极光的诠释︰极光,并不艳丽或闪耀。极光有如逝去的家人,见到极光就像见到家人般温暖熟悉」。
「极光一定会守护着你的」。
这一场艰苦的旅程,洪川平安回来了,带回满满的收获。多年来,在「我的家园的经济开发氛围下,依旧坚守着自然简朴信仰」的洪川写道︰「这次的旅程,更新了我过去的所有感受、认知,且让我相信——野性的自然与人所建立的制度和谐并存的世界,是切实可行的」。
我想说,谢谢你,洪川。你们这样的人,有人称之为唐吉诃德,有人称之为傻瓜。谢谢你们,代替我们大多数人去艰苦卓绝、去险地探险,把可贵的经验和智慧,告诉我们;藉着分享你远赴极地追逐极光的旅程,似乎也约略体会到,生命里的那道「光」……